白色康乃馨之母女情

父親臥病在床的八年裡,
姐姐在台中上大學,畢了業就結婚了,
弟弟有三年在當兵,
所以,絕大部份的日子裡,
都是我和媽媽二個人相依為命的度過每一天的日子...記得在那段日子裡,
不管媽媽做什麼工作,我都需要去幫忙,
有時,她擺麵攤,我需要去幫她收攤,幫忙刷洗所有的用品,
一直到半夜一點多才回到家,
然後第二天早上七點鐘起床去上班,
有時,她賣自助餐,
我下班以後,就著騎腳踏車,從中和騎到師大分部去幫忙,
有時,她幫人家打掃房子,只要遇到假日,我就去幫她一起打掃,
有時,她幫人家縫雨傘,我也就幫著一起縫,
我和媽媽合作的模式大概是,
白天我去上班,她在家裡照顧我爸,
晚上我下班回家,夜裡換我照顧我爸,然後我媽去工作,
她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我就去幫忙,
她作難的,主要的部份,我則作簡單的,打雜的部份.

在我們二個都在家的短暫時間裡,就一起做只有二個人才能作的事,
比如,幫我爸洗澡,就需要二個人合作,
二個人一起把我爸抬去廁所,讓他坐在馬桶上,
一個人幫爸爸刷背,抹肥皂,
另一個就扶著我爸的肩膀,不要讓他摔到地上,
這些就是我們在那一段日子裡,每一天的生活模式...


從高一那年開始,我就到外面打工,當小妹,
在公司裡整理樣品室,吸地毯,刷馬桶,跑銀行,給老闆擦桌椅泡茶,...
然後晚上去上學,讀夜間部,
拿的就是那麼一份死薪水.
雖然我沒有我媽那麼會賺錢,那麼會理財,但至少我可以省錢,
每個月賺來的錢,除了少部份自己拿著搭公車,吃飯還有繳學費以外,
其它的通通都交給媽媽,
只要有加薪或是領年終奬金...什麼的,也都是加給媽媽,不會自已留著,
一直到我結婚為止,前後大概有廿年的時間.

當時的公車,學生月票一格是二塊五毛錢,
只要過了某一站,就要加收一段票,
有時,為了省下一張票的錢,
我常常提早一,二站下車,再走一段不算短的路才能到我想要去的地方;
高中畢業以後,沒有學生優待票,一段票就變成要八塊錢,
後來慢慢的有冷氣公車,比較貴,一段票要十塊錢,
比普通沒有冷氣的要貴二塊,
我通常都是只揀普通車坐,捨不得多花二塊錢坐坐有冷氣的公車,
所以,即使先來的是冷氣車,還是寧可頂著大太陽,繼續等我的普通車.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照常到站牌等車,
結果等了一個多小時,來的每班車都是冷氣車,根本就等不到普通車,
那天沒有辦法,只好忍痛多花二塊錢坐冷氣車回家,
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是如此,怎麼都等,就是等不到普通車,
後來我終於覺悟到,公車處已經慢慢的把普通車給淘汰了,
所以,到後來就統統都是冷氣車,沒有普通車可坐了,
換句話說,那時的我,就是堅持非坐普通車不可,
一直坐到它 "絕種 " 為止...

其實,我媽媽大概只用了十年的時間,就把我家的債務給還清了,
所以,後面十年,我根本就不需要再用這種方式過日子,
只不過到後來,這已經變成是我的一種生活形態,而不再是情勢所逼...
我只是習慣這麼省而已...
記得我要結婚的那一年,和廖先生還在交往的時候,
我剛換掉我的一雙舊運動鞋,
那雙鞋是我在黃昏巿場買的,一雙350塊,
我硬是把它穿到鞋底已經斷成二半,還不肯把它換掉,
因為那個賣便宜鞋子的攤販老等不來,
我又捨不得花多一點錢,到店裡買一雙好一點的,
所以就只有勉強穿著,
內湖常常下雨,從我家走到我辦公室,只有一分鐘的路,
我的襪子就會全部濕掉,
我把我的襪子偷偷晾在桌子下面,
有時候來不及等它乾,就又得穿著出去.

廖先生從小家庭環境優渥,
他不是那種胡亂揮霍的人,但至少也是想要什麼就買什麼,
他說,他從來沒有聽過有人可以把一雙鞋蹂躪到這個地步還不肯罷休的,
然後,他就趁著我帶他去逛百貨公司的時候,
假借各種名義,一口氣替我買了五雙鞋...

有時候,我需要有額外的開支,
比如,出國去做短期宣教,我就禱告求主預備,
每一次,上帝都會用各種奇妙的方式供應我的需要,
所以,雖然我沒有錢,但也從沒有缺乏過,
我從來沒有跟人家借過一毛錢,更沒有回家跟媽媽伸過手,
不管我的經濟情況如何,我總是盡量能擠出錢拿回家來,
從來沒有一個月是沒有交錢給媽媽的.

但是有一年,我考上了神學院在職進修,
每一季的學費,都要繳很多錢,
那個月繳了學費以後,就真的擠不出錢給我媽了,
那天晚上,我媽問我 : " 阿妳這個月的錢呢 ? "
" 我拿去神學院繳學費了,所以這個月沒有辦法給妳錢 . " 我說.
" 好 ! 那這樣, 妳神學院就算是我供妳讀的 . " 我那聰明的母親不假思索的說.

那天晚上,睡在母親的旁邊,
翻過身去,我哭了.... 
我不知道這筆帳到後來怎麼會變成這個算法.

儘管家庭的困境早有改善,
我們母女倆兒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環境的不同,
同樣的日子仍然照常過著,
一個仍然拼命的賺,另一個則是沒命的省....
彷彿只有繼續著這樣的日子,
才能讓我們這對生命共同體繼續的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就像我爸還在世的時候一樣...

或許是多年來相依為命的關係,
我媽對我是十分的依賴與信任,
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跟我交待,
她的錢和首飾放在哪兒,存簿在什麼地方,密碼是多少,
婚前,每個星期一我休假回家,
她常常要我幫她到銀行辦事,
她不管有什麼都不會對我隱瞞,
大概是因為她知道,這個女兒只會拿錢回家而不會跟家裡要錢,
甚至到我結婚來美以後,
有些事她都寧可等我回台灣以後,才要我帶著她去辦.

我結婚的那一天,我媽替我把頭紗蓋上的時候,
她忍不住哭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我媽流淚,
我有一點兒了解她的心情,
20年來彼此共依存的女兒就要飛了,而且一飛就飛的好遠好遠.

去年,她在病中,我在她過世前的一個禮拜回台灣去看她,
那段時間,我有幸遇到她病後最好的狀況,
她會跟她的看護講很多故事,偶爾還耍耍小幽默,
那個時候,她的臀部有點兒破皮,
護士怕她會長褥瘡,所以三不五時會來看一下,
" 阿嬤,妳的屁股借我看一下厚... " 護士哄著她說.
" 看屁股比較貴,一次要一萬塊... " 我媽開玩笑的說,
那時,她好的讓我覺得她簡直就快要可以出院了,
高興的與弟弟一起計劃要申請外勞,安排母親回家的日子,
或許,這個平常會幫她辦很多事,和她一起走過那麼長一段歲月的女兒又回到她的身邊,
讓她有了安全感,所以那幾天她特別的清醒,
這一段日子裡,我有時會想,
如果,我是去年就搬回台灣呢 ?
母親的命運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至少,我可以每個星期都去陪她幾天,
也許那樣良好的狀況就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然後就完全康復了....

雖然再多的 " 如果 " 也無法改變事實,
但無論如何,我要感謝神,讓我在她過世前最清楚,情況最好的時候,
和她有最後一段美好的相處,
感謝上帝,今生有緣和她成為母女,
一同走過一段艱艱而漫長的歲月,
將來還可以一同在天國相會,一同享受所有從神而來的恩典,榮耀和一切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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