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奏曲3

三

晚上,他夢見自己回到了當年唸音樂的時代,
音樂會一完,
一大群女學生擁上前來,請他簽字留念.
其中有一個女學生,不管三七廿一,
跑上前來抱著他的頸項,對準他的嘴唇,就是一個吻...他掙扎開了一看,原來是她,
他罵她無禮,她哭了,
她的臉變了,變成妻.

醒過來,他有犯罪般的感覺.
身旁的妻,滿臉皺紋,
條條皺紋都是跟著他吃苦的記號.
自己也頭髮半白,
兒女都到了可以談情說愛的年齡了,
還在做這種荒唐的夢,
真可耻 !!!
想當年,回絕了多少女孩子的溫情,
現在居然傾心一個有夫之婦.
這成什麼話?
某某教會的詩班指揮與某某醫生的太太私戀,
這麼一條新聞登在報紙,豈不轟動全巿,羞辱主的名?

他默默的求主拯救他脫離試探,為他造一個清潔的心.
然後他細心地替妻拉好被角,
立志要好好愛妻,
比以前更加倍地愛她,體貼她.

禮拜四又到了,他在學校裡整天不安,
像一個初戀的年輕人一樣,懼怕卻又期待晚上的到來.
一時,他訕笑自己的軟弱,痛罵罪惡的權勢;
一時,他又衝動得甚至想打電話,跟她來個秘密的約會.
昨天,妻曾在飯桌上告訴他一則新聞 :
一個相當有名氣的音樂家,跟他的鋼琴學生私奔到仰光同居去了.
當時,他幾乎跟妻生氣,覺得妻是有意用這則新聞來揶揄他的.
現在,他倒弄不清楚這則新聞對他是一個啟示了.
放棄半生的成就,名望,實在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
然則,他不也有擺脫一切束縛,盡情享受愛情的衝動嗎?

自從那個雨夜,她發現他的家跟她的是順路以後,每次她都堅持送他回去.
路上,他們多半談音樂.
她的音樂知識很豐富,見解也有許多獨到之處,
不得不使他佩服.
她的情感似乎很豐富,
他相信她把情感全寄托在音樂上.
當然啦 !! 一個那樣的丈夫,叫她如何寄託情感 ?
比方她說 :" 我真想彈琴的時候,便彈蕭邦,
喜歡夢想的時候,彈巴哈,鬱悶的時候,彈貝多芬出氣,
然而我最愛的音樂是莫札特..."
她又說 : " 現在回頭去彈小時學過的那些曲子,另有一番味道,
好像貝多芬的回憶曲,從前只知道一味的彈快,
現在把它放慢來彈,才覺得真正領會到了貝多芬的心情. 
本來那首曲子就是個短調,彈得憂鬱一些才合理呢 !! "
" 你覺得魯賓斯坦的F調旋律代表什麼 ? " 一次,她這樣問他, " 是快樂方面的,還是痛苦方面的? "

他知道她把音樂大多看成痛苦,陰暗,憂鬱.
" 可是, "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 " 有人把它譜成春天的詩,有人填上愛情的詞. "
" 難道春天光代表歡樂嗎? 愛情不也是痛苦嗎 ? "
這次,他的心至少提前跳了四拍, 
為什麼她說這些話呢?
她所指的 " 痛苦的愛情 " , 是指她跟厲醫生的 ? 還是暗示她與他之間的?

下車的時候,她照例伸出右手來跟他握別,
他發覺自己的手指在顫抖,她的體溫像電流,一直通到他的心房.

怎麼辦 ? 怎麼辦 ? 這樣一直發展下去的話,總會鬧出事來的.
他恨自己,恨她, 恨厲醫生為什麼要回國來,
恨教會為什麼要在復活節開聖樂會,
最後他把一切的恨都發在妻的身上,
大罵了妻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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